长风无声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原创】国色·青莲篇(下)

后宫系列故事,一种颜色代表一个人物。

每位皆有原型,看官自定义代入,作者也有自己的代入,看破不说破。

默认ABO,以避免出现没有后代和继承人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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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仙露殿的猫儿下了一窝崽子。

此猫产自西域,毛短却油光水滑,性情温和,阖宫上下唯有两只,一只灰的养在惠妃处,另一只纯黑的养在闲云楼的贵妃处。

小猫崽儿们大多是黑色的,眼睛还未完全张开,连呜咽声都很是细弱。惠妃耐心地抱着它们一只只地喂温热的羊乳,末了,却被不知好歹的母猫挠了一爪子,抓出些血痕来。这可急坏了服侍的宫人们,他反倒不怎么生气,笑着轻轻抚了抚脾气变坏的爱宠,柔声哄她:“受委屈了?莫怕,乖乖待在仙露殿养身子,本宫照顾你们。”

天子已至,并不命人通传,只隔着窗边姹紫嫣红的花望着,惠妃周身鲜花掩映,若春神化身人间。

庭院中有两株高大的杉木,树间架起一座秋千,是惠妃特意搭给仙露殿中的宫娥们的,他常说喜欢听小女孩儿们的欢声笑语,显得欢快又热闹。

他是似水的妙人,读书下棋、莳花弄草,生活处处风雅自在,教任何人见了都如沐春风。

天子喜欢来他这儿,也喜欢他。

天子靠近了从背后拥住他,他便全然接受,不会像旁人那般故作惊讶瑟缩。

他们一道哄着那些小猫崽儿们睡下,宫人呈上清水净手,天子就小孩子似的把手掌往惠妃掌心一放,要他帮他洗干净。

惠妃好笑:“你也是小猫崽儿吗?”

“朕自然不是。”天子理所当然道,“可照顾朕的起居是你的本分。”

惠妃拿他没办法,天子要拿自己当小孩子,做妃子的当然不能违逆。他替天子一根根将手指洗净了,天子却先他一步拿过盘中的干布,把他的手包了起来。

天子细细擦干二人双手,却不肯放开,仍是包裹着他的,很久都没有说话。

惠妃不开口,等天子发话。

良久,天子微蹙着眉,若有所思道:“家里好像少了些甚么,颇为冷清。”他看看惠妃,又抬眼望向那座空荡荡秋千架,指了几个年纪小的宫娥去荡秋千。

宫娥们莫名其妙,又诚惶诚恐,怎么荡都不合陛下的心意。

天子罕见地在仙露殿冷了脸。

 

 

15

惠妃自是清楚殿中少了甚么,他不过装聋作哑。

宫中最无烟火气的灵泉宫中如今都充斥着婴孩咿呀学语的欢喜,从不愿踏出宫门一步的静妃有时会蒙面抱着女儿坐在屋顶上晒太阳,有人经过才避开。素与贵妃针锋相对的皇贵妃,亦会看在懵懂可爱的三公主面前待贵妃和气些。早年丧父的大公主与二皇子一直养在皇后膝下,还算得和睦。

天子不缺子息,但需要他献上他的忠诚。

皇朝祖制,立储留子而去父。一个不愿留下子嗣的宠妃,做的何等打算昭然若揭,除却揽权不作他想。昔日宠冠六宫的贵妃与失而复得的静妃都不得不屈服,他又如何能幸免于难。偏偏淑妃少时服用过量息肌丸,无法生育,断了他借腹生子的最后一条退路。

他毫不意外华夫人的手段,否则淑妃不会被送进宫来,助他一臂之力。

已是避无可避。

他自觉身处断崖边缘,天子却如常与他相处,再未提起此事。

近来,天子提得最多的是他的小女儿。午后,静妃会有小憩的习惯,天子便悄悄过去探望女儿,小公主还不会说话,却是个不爱理人的古怪性子,唯独见了君父便呵呵直笑。灵泉宫中多植菩提树,一次天子抱着女儿在树下躲阴凉时,不偏不倚一枚菩提果儿砸下来,被小公主握个正着。天子说她生而灵慧,遂赐乳名菩提子。

“她聪明得很,还听得懂朕说话呢。”天子非是初为人父,却遏不住心中愉悦,“朕一说‘菩提子,父皇好累啊’,她就会在脸上亲朕一下,她那么小,那么软,朕都怕撞疼了她……”

他枕在惠妃膝上,嘴里兀自喋喋不休地挂念着和旁人生的女儿。

惠妃拢了拢他沐浴后披散的头发,以指为梳仔细梳理,心平气和地间或回上一两句,不生气也不厌烦。

为君者有为君者的威仪。人前天子沉默少言、天威难测,人后亦是如此。

他只愿与惠妃说这样多的话。

那夜很短,天子说了许多话,因而一夜的时光好似一眨眼就过去。天子的头发晾干了,散在背后,柔软而绵密,他的睡意终究比黎明的晨光来得早些。

他拥着惠妃,不知在做怎样的梦,迷迷糊糊喊了声“娘”。

惠妃听着更漏,睁眼至天明。

 

 

16

天子对着静妃时,竟奇异地像个圣人。

他是照着静妃的眼神行事的,静妃不愿时,莫说触碰,便是出现在静妃面前惹对方不快都是不会有的。静妃是他追逐的梦,在这梦境中,他只是个被施与者,永远怀着一颗少年般纯粹的心,连情爱与痴恋都是简单明了的。

这有悖于他掠夺者的本性。

惠妃有孕后,天子再不去旁人宫里,他甚至放下一些不要紧的政务,只为夜里能陪伴惠妃身边。撇开头三月的慎重,往后的日子里红帐春宵欢情过盛,太医几番劝阻节制,风言风语传得宫中上下皆知。

天子的痴迷来得毫无缘由,惠妃疲于应付他的精力,终于在某个午后发了脾气。

旖旎散去,气氛只余冷滞。

惠妃冷静下来,心底暗暗自责方才的冲动。

天子抽出花瓶中一枝含苞待放的梨花,一片片扯落枝上的花瓣:“这些年来,朕从没见过你失态。从来都是朕说甚么,你就听着,朕做甚么,你就看着,朕不高兴了,你就哄朕几句,朕开心了,你就跟着笑笑,朕要甚么,你看一眼听一句就知道,朕不要的东西,在你这儿就从来不会见到……这是你第一次告诉朕,你不要甚么,朕很荣幸。”

惠妃望着天子,他见过许多面的天子,温和的、威严的、冷漠的、沉静的、难以揣度的……只是从未见他如此平和。

他想起偏殿里那堆满一间屋子的经卷,那是十四岁时候的菩萨奴。

名为菩萨奴的小皇子失去了母亲,在波诡云谲的深宫里挣扎着想寻一隅安身,他过目不忘的聪慧再也无法成为讨君父欢心的利器,反而成了一根悬在颈上的绳索,不知何时就会索了他的命去。他思念他的母亲,惴惴不安,草木皆兵。他只能默下一卷又一卷母亲生前读过的经文,慰藉自己的惶恐与孤独。

那一页页纸上泛黄的泪渍,惠妃是见过的。

他忽而理解了当年天子为何宽容他直呼其名的僭越。

 

 

17

后来,那座空荡荡的秋千坐上了他们的儿女。

小五没有小名,就叫小五,性情比她四姐更古怪,过目不忘的本事倒是青出于蓝。六郎出乎意料地喜爱皇贵妃,自抓周时捉住他衣角后,就成了条甩不开的小尾巴。说来也怪,皇贵妃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的性子却是颇得孩子们青睐,但凡瞧见六郎跟在他身边,其余孩子们便也一股脑儿会缠上去,烦得皇贵妃不胜其扰。

后宫风平浪静了许多年,六皇子直到八岁都没能心愿得偿地成为哥哥。

期间,洛城传来消息,华夫人病故了。淑妃得了天子特批省亲,大约因着自己身世的缘故,天子向来不避讳淑妃出身低贱的事实,也不在意天下人如何评说。

惠妃不清楚天子是否知晓华夫人之事,但他约摸猜出她真正的身份。他跟着天子祭拜过母亲两次,画像上的倾国佳人与华夫人有几分相像。

年岁渐长,天子亦日渐宽厚,他似乎已忘却昔日欲以淑妃代静妃受非难的初衷,终是待淑妃不薄。私下议论惠妃是又一位赵夫人的人绝不在少数,天子每闻必严惩,久而久之无人敢再言。

淑妃奔丧归来,带回一些华夫人的遗物,其中有一张火红婚帖,是小妹的。多年前,华夫人使计搅和了小妹那桩攀附权贵的婚事,糊里糊涂的小妹却以为是继母发了善心,从此待继母如亲母,至情至孝,竟而歪打正着地母女和解了。

父亲过世后,小妹与继母相依为命苦苦支撑家业,一日晨起时却见家门外有一锦盒,盒中整整齐齐叠着一沓银票,足足一万五千金。小妹便凭着这笔天降之财,重振门楣,数年后又嫁予洛城首富之家,赡养老母,衣食无忧。

两年后小妹生下独子,孩儿满月之际,一夜间府门外两只石狮口中居然各衔一万金。洛城人皆将此视作天降福报的佳话,一时间催生话本戏文无数。

五公主睡熟了,惠妃动作轻柔地为她打扇,嘴角虽含笑,却像是没花甚么心思在听淑妃说话。

他被逐出家门后,曾托门房传话,想见见小妹,小妹却不肯见他。

他们家尽管不是甚么高门,却也是讲颜面的。小妹不明就里,只恨他自甘堕落,与娼妓乐姬为伍。

他无法解释,命运如此,无路回头。

“你没有旁的事要问我吗?”淑妃以为他会想知晓更多小妹现今的际遇。

惠妃却回绝道:“没有。知晓她一切都好,我已安心。”

一如当年,无话可说。

 

 

18

天子鬓边生出了白发,惠妃为他拔下后怔愣良久。

“朕也老了啊。”天子接过那一根银丝,感慨万千,“这一生跌宕起伏,苦乐尝遍,原来就要走到头了。”

若以惠妃往日玲珑心性,此时应当说些“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之类的话语来宽慰,可不知怎的,他甚么也说不出来,喉头滚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不要胡说,不吉利。”

“实话实说而已,没甚么不吉利的。”见惠妃仍没有动作,天子便顾自束好了发。

那是一个初秋的清晨,晨曦甚美,池塘里的晚莲还未开败,五彩斑斓的锦鲤在荷叶下打转儿,似春日荼蘼花团锦簇。拂面而来的清风舒爽却不寒凉,日头微醺。天子随意取用了一只玉冠,斜插一支银簪,很有曾经少年风流的意味。

“惠妃。”天子温暖干燥的手握上他的,注视着他的目光柔情且笃定,“光阴这么短,我们去看看人间好不好?”

他在那样的目光里失了神,思绪不由回到他们初见之时。

他顶着某位太妃远方亲戚的名头,进宫陪老人家解闷,御花园里有位喝醉的公子,隔着一块假山石与他闲聊。那公子醉得清醒,条理清晰,言语不乱,将满朝文武骂了个狗血淋头。他正想绕过去看看是哪家的权贵王孙这般大胆直白,却见宫中守卫寻至,齐刷刷地跪下请罪。

原来能活得如此恣意的公子,是天子啊。

而清醒地发着酒疯的天子,绕过假山,一把将他拽到面前,自说自话道:“小兄弟,我好久不曾与人聊得投机了,不若你嫁予我好不好?”

明明他们一句话不曾说过,华夫人教他的那些个招数他一种都不曾用上……

他就成了天子的才人。

他微微笑起来,过去与现在,没甚么不同:“好啊。”

惠妃记不清自己多少年没上过街,街道横平竖直,几无变化,沿街的一家家商铺却早不是许多年前的模样了,牌匾变了,装修变了,主人家变了,小二哥也变了。世上本就没有一成不变的事。

天子摘下袖口装饰的珠子,与卖扇的小贩换了一把纸扇。

“一把纸扇怎么值一颗东珠呢,何况天气渐凉,扇子很快就用不上了。”

惠妃语气中带了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嗔怪,天子却直接将扇子塞到他手里:“给你的。”

惠妃纳闷:“给我做甚么?”

天子凑近他耳畔低笑:“你以前不是最喜欢扮翩翩公子了么。”

“甚么叫扮?我本来就是!”惠妃作势要拿折扇敲天子的脑袋。天子立刻认输,连连后退,口中却仍停不下调笑:“墨公子饶命,墨公子切勿与我一般见识。”

惠妃面上的笑意淡了些,他从未见天子这么开怀放松。天子见他笑意收敛,以为他是不习惯被人称呼姓氏,于是上前一步,捉住了他的手——

“墨公子。”

 

 

19

他们的手握住了就不再分开,天子认真而笨拙地为他介绍京都的风貌。

这行径怪异而陌生,惠妃微妙地辨别着其中异样的情愫。天子的心是最捉摸不定的,他没有成为天子的主人,却成为天子的倚靠。

他们穿过一条条街巷,如同寻常百姓。在路过那个街角前,惠妃的心简直乱成一团,然而就在他站在那分毫未变的“一了居”牌匾下时,他的心蓦地平静下来了。“我年少时在这里当过东西。”他说,“空口白牙地得了三万五千金,只留下一把破铁剑。”

天子念叨了两遍当铺的名字,轻描淡写道了句许是那剑有甚特别之处便欲揭过此篇,惠妃却要他去取回那把剑。

天子摇头:“往者不可追,哪有再拿回来的道理。”

惠妃执意不肯让步,天子只默然以对,而后暗卫现身打断了他们的僵持。

几步之遥,天子听着暗卫禀报,脸色几变,终归平静,眼底风云际会却已是山雨欲来。隔着人群,惠妃好像瞧见他冲他笑了笑,又好像没有。天子说,失陪了墨公子,还有事等我回去处理呢,人间这样美,你替我多逛逛罢。

天子的背影随暗卫消失在人流中。

心头仿佛一瞬生出无数剪不断理还乱的纷杂念头,惠妃不假思索地追了几步上去,去挽留他的手臂。

“阿陵。”名字就在这一刻脱口而出。

冥冥之中,他们有了一个一生一世的约定。天子很轻很轻地说:“欸。”

惠妃在街上又游荡了一阵,暗卫跟在身边也没甚么意思,便心神不宁地回了宫,却未料到阖宫已是上下戒严之态。心腹侍从道是贵妃持剑进了灵泉宫,掀了静妃面纱,要他以命抵命血债血偿,二人在宫中大打出手,生死相搏。

“后来呢?”

“后来皇后娘娘调来御林军,将两位分别困在了自己的宫里,听候陛下发落。”

黄昏时天上下起了倾盆大雨,空气沉闷而燥郁。惠妃在藏书阁中读诗,天色沉得很,油灯不够亮堂,掌事便去库房中取夜明珠来。惠妃盯着那几颗明珠,突然发了疯似的往库房里跑,身后跟着一串惊疑不定的宫人。

“找!今日便是把库房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东西给本宫找出来!”他怒目吼向呆立一旁的宫人们,“还愣着做甚么,找啊!”

惠妃,端方君子,温文尔雅了一辈子,竟失态至此。

宫人们吓坏了,连忙低头四下忙碌翻找起来。过了很久,才有小宫人抬头怯怯问道:“到底要找甚么呀?”

惠妃的话语低得几乎一出口就要消散在风里。

“……找,找一把剑……”

 

 

20

雨势在夜半愈发变本加厉,天边隐约雷声轰隆。

惠妃坐在窗台小榻边,缓缓擦拭那把古旧佩剑,剑鞘上的纹路他再熟悉不过,少年时他无数次摸着它怀念母亲。它离开他后,被人束之高阁,作为他拿走三万五千金的凭证。

偌大皇城之中,也许只有一无所有的天子会觉得一个少年人的尊严、傲气与信念是无价之宝。

一个多情优柔却又冷酷果决的君王。

一个操纵他人命运为自己心上人做踏脚石却又不知不觉中奉上真心与信任的凡人。

惠妃忽而挥袖将小几上的茶水糕点尽数扫落在地,连带着上好的檀木案都砸在地上,碎裂出一道道纹路:“疯子!愚不可及的疯子!”

他控制不了自己,控制不了心底燃起的火,控制不了与生俱来人的本性。

凡夫俗子,难避红尘。

窗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瓢泼似的雨水倾倒在琉璃瓦上,在檐下汇成一道道小溪。

他冒雨要出去,宫人们连连拿伞劝阻,他劈手夺了伞去,头也不回地闯入雨帘。漫天的大雨,嘈杂得听不见一点旁的声响,溅起的泥点玷污了衣裳干净的下摆,蒸腾而起的水雾弥漫四周,看不清眼前的路。

他沿着宫墙一路找寻,不见一个人影,只听得几声微弱的猫叫。

灵泉宫外的御林军已经撤去了,高大的菩提树在黑夜里愈发阴森,投下颤颤的影,犹如夺命的鬼魅。他不该踏入灵泉宫的,许多次他路过,却从未踏入一步。可这一回,他不由自主地跨过了那道槛。

菩提树下有一道撑伞的清瘦修长身影,夜色浓郁,他素净的衣衫像是一条白练,无情地要索了别人的命去。

他脚边有一只被雨打湿的黑猫,模样凄惨,再不复往日一点风光,呜呜咽咽地叫唤着。

他听见脚步声,回过身来时,天边劈下的一道闪电照亮了他的脸。

只一瞬,便足以惊心动魄地窥见那绝代风华。

惠妃想,原来他面纱与帷帽下从不教人瞧见的相貌竟是这般模样,难怪、难怪……

他不知晓静妃认不认得他,他们只隔着一道雨帘,相顾无言。

“他刚刚哭了。”静妃开口,声音很哑,“他抱着这只猫,在我屋外头,哭。”他没有明言,但是他和惠妃都清楚这个“他”指的是谁,“我……我没见过他哭,他对我总是笑。我做错的事该我用命还,他为甚么哭呢,哭有甚么用。”

惠妃静静听了,语中带刺反击:“既然哭没有用,那么你告诉我这些又有甚么用?”

“他难过了。”静妃低头望着黑猫,“你去寻他罢,我不想他再哭了。”

惠妃仰起头,泪水却仍是抑制不住地顺着他的脸颊滑下。

 

 

21

翌日,贵妃暴病而亡。

宫中传闻闲云楼时疫,上下清理得干干净净,没有一条活口。四公主趴在院墙上看着看着就要往里冲,五公主一把拉住她。“冷血吗?”五公主瞳仁又黑又大,虽生得漂亮,却极少有人说话时敢与她对视,“该杀还是得杀。”

四公主不可置信地看着妹妹的风淡云轻,想到她不过是八岁年纪的孩子,心里就止不住发冷。

她的妹妹却老成持重地宽慰她说:“等我们长大罢,长大了就会好的。”

她们就在这样的自欺欺人中慢慢长大了。

后来进宫的昭仪生下了君父的幼子,却又与她们的长姐纠缠不清,两人双双被赐死,孤零零的七弟便送予德妃抚养。皇后未进宫前阴谋残害忠良的旧案被翻出,从此被囚冷宫,家族获罪流放。皇贵妃原是程氏遗孤,为幼时三位兄长横死宫中、满门株连之怨复仇而来,他像一只落叶归根的蝶从高高的宫墙上飞下去了。

惠妃成了这座华贵精美的樊笼的主人。在立储之争到来前,五公主一直祈愿她和她六弟的父亲有个好结局。

然而在天子病重,赐酒仙露殿时,她却担心他贪恋人间不肯去死了。

她清楚地想起皇贵妃死去的那一日,君父亲自为皇贵妃收敛梳洗,他拿出她祖母留下的一对银镯,一只随皇贵妃下葬,另一只留给了她父亲。他许诺他一件事,且反反复复地说,“我们不要像他那样”。他们相拥在一处,像是有真情的。

她忧心她父亲会拿出那只银镯为自己保命。

这绝非她所愿。她听说过她祖母赵夫人的故事,那个独宠后宫十六载的女人,为了儿子的江山万里,毅然决然地饮下了毒酒。人们都说她的父亲像赵夫人,她希望他能真正学一回赵夫人。

仙露殿传来她父亲的死讯,她猝然松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她饮下许多佳酿来平复心境,浑身却无一处不在颤抖。这是她第一次喝酒,她很快就喝醉了,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弟弟在哭泣。醒来后,她才想起要问父亲临终的遗言。

“娘娘说想回家去,回了家,关上门,外头风雪再大,也吹不着了。”

五公主仰躺在榻上,透过窗望夜幕,星光闪烁。

酒意上来,她昏沉地闭上眼:“好啊,把门窗关起来罢。”

这一回,她梦见了一把扇子,扇面上绘着一株青莲。在梦中,她才思敏捷如常,转瞬之间便猜出了其中的隐喻。

可一觉醒来,就全忘了。



—————青莲篇完—————


五公主梦中隐喻:青莲一色,似蓝非蓝,似紫非紫,正如惠妃之为人,善不纯粹,恶不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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