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无声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陆小凤系列/陆花向】何时复西归 (试阅)

私设如山。时间线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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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江上残月生。

 

月明如水,星光晦暗,乌云东升西移大有蔽月之势。

 

今夜的秦淮河静得反常。河西书院早早熄去灯火,河东花船停靠岸边,既无人声,也无笑语。

 

一叶小舟悠悠荡在水上,船头躺着个人闭眼晒月亮。他懒洋洋躺在那儿,只不时提起手中酒壶饮上两口,神色陶醉。

 

秋日凉风,江上明月,壶中美酒,优哉游哉,还能有什么比这更值得让人开怀的么?

 

偏偏有人就喜欢做些煞风景的事。

 

“既然到了,何不现身相见?躲躲藏藏算怎么回事!”

 

人还未到,声已先至。

 

一艘画舫无风自行,破浪而来。船舱顶上立着个青年,怀抱一把漆黑窄刀,剑眉星目,俊朗非常,却难掩面上怒意,眼眸里的火星子在夜里亮得惊人。

 

画舫行近,水波晃荡得厉害,那叶小舟却仍稳稳当当停在远处。

 

船头那人不紧不慢喝了口酒,意犹未尽地咂咂嘴,两根细长手指状似无意地搭在船舷上。

 

他一向最怕麻烦,故而从不去惹麻烦。

 

可他不惹麻烦,麻烦却不见得不眷顾他。

 

不过,也有例外的时候,就好比此刻。他虽遇上了一桩不大不小的麻烦,这麻烦却不是来寻他的。

 

船尾悄无声息地多了条修长人影,穿一身白衣,在这样的夜里尤为显眼。

 

谁也不知她究竟何时上的船。

 

她站在那里,背对船头,像夜半时分江上弥漫的雾气,惨白荒诞又凉意渗人。可光看背影,便知她应当是极为动人的美人,或许以极为动人形容都是一种埋没。那种美丽,非世俗所宽容,仿佛生来就孤僻至不近人情。

 

“你为你四哥与六弟而来?”

 

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与她妙曼身姿并不相称,本不应是一位美人的嗓音。

 

美是难以界定的,一位美人的嗓音可以是温柔的、雅致的、多情的、活泼的、开朗的、爽快的……可以是世上任何明亮美好词汇所修饰的那样,却唯独不该是沙哑低沉得令人听了耳朵都不舒服的。

 

但一个好似重霜冷雨的女人,又如何有一把悦耳舒适的嗓子?

 

她道:“你并非我对手,仍要与我一战?”

 

青年道:“林沧浪,你负我四哥在先,又伤我六弟在后,此仇不报难解心头之恨。今日寇白门与你约战秦淮,刀剑无眼,各凭本事,便是身死亦无怨言。”

 

女子摇摇头:“我答应过我夫君不再杀人。”

 

青年缓缓拔刀:“我却不会手下留情。”

 

女子闻言,眼中反倒流露几分赞赏,遂道:“如此,寇公子先请。”

 

宝刀出鞘,白光暴涨,一见便知绝非寻常兵器。青年飞身掠来,看似只是直来直往大开大合的一刀,期间却已变换数十式,招招精妙无比,几乎没有破绽。

 

女子不避不让,反而迎身而上,在将将触及刀刃之时,脚下步子一转,绕至青年身后。

 

青年大惊,已是来不及转身。

 

女子并指成钩,就要扣在他颈上,又忽而醒神,兀自按捺下,连退数十步悬停于水面。

 

青年旋身怒目而视:“谁要你让我!”

 

“顾眉生于我有恩,我答应过他今后若是遇上八公子中其他七位寻衅,绝不得对你们下狠手。”女子淡淡道,“先前误伤卞六公子右手,是我不该。你若不忿,大可在我右手上也砍一刀,何必非要与我拼个你死我活?”

 

青年喝道:“闭嘴!四哥与六哥的名讳也是你这朝秦暮楚的女人能提的么!”

 

他冷冷一笑,又道:“四哥识人不清,痴心错付,六哥技不如人,为你所伤。你当初既做得出,如今又何必惺惺作态?”

 

女子一怔,点头道:“说得也是。”

 

青年亦是惊诧,似乎从没见过性情如此反复之人。

 

不待他反应过来,女子长袖一挥,袖中蓦地飞出一道白练,直袭他面门而来,势如破竹不可挡。强劲气机裹挟于白绸中,如罡风烈烈,刮得人头昏眼花,青年连忙挥刀抵挡,却难以抗衡,眼看便要被击落水中——

 

两根白净手指恰如其分地点在那条白练缎面上。

 

源源不断的内力从指尖传出,化开加诸其上的另一道内力。

 

竟是那个躺在船头喝酒的男人!

 

他轻笑道:“今夜月色这么好,二位不如听我一言,各退一步如何?对酒当歌,岂不妙哉?”

 

“陆小凤!”青年勉力在小舟上站稳,大惊道,“你还活着!”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陆小凤!

 

那人摸摸嘴上两条“眉毛”:“怎么,大家都以为我死了吗?”

 

“七个月!江湖上整整七个月没有你任何消息!若非已不在人世,陆小凤又怎能做到音讯全无七个月?纵使你能安安分分待在某处隐居,麻烦自己也会找上你,又怎么可能一点踪迹不露!”青年皱眉,甚是不满,“枉费八弟为你作那许多悼亡词,白哭了几回!”

 

陆小凤哈哈一笑:“董八郎的眼泪我可不敢赚,小心折了寿。”

 

青年怒起,却强压下去,只道:“下回见了面,你向他好好赔罪便是。”

 

陆小凤应承道:“一定!”

 

女子足尖仍踏水上,如履平地,在一旁静静听他二人叙旧,不出声打断,也不趁机出手,反倒收回了手上白练。等他二人叙谈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问道:“依陆公子之见,今日之事当如何善了?”

 

寇白门上前一步,越过拦在他身前的陆小凤:“没法善了。”

 

女子默然。

 

陆小凤忽而出手点了他睡穴。

 

看着倒在臂弯间的寇白门,陆小凤无奈道:“打不过人家,人家又没法下手打你,再缠斗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你们兄弟几个胡搅蛮缠的本事,倒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语罢,他将人抛回对方先前来时所乘的画舫上。

 

一转头,就见白练破空而来,不偏不倚缠在他腰间。女子手中使力,陆小凤便被白练缠了满身,卷进她怀中。她一手揽在人腰间,两三个起落间携着他,落回船上。陆小凤腰身后仰,几乎要掉进水里。

 

女子望着他,问道:“你怎么不躲?”

 

陆小凤答道:“也许因为我想凑得近些,好看清姑娘的容貌。”

 

女子道:“那你现在看清了么?”

 

陆小凤道:“说来也怪,离得远时看得清,离得近了反而看不清。”

 

女子好奇道:“这是为何?”

 

陆小凤冲她眨眨眼:“太过美丽的东西,就算摆在面前触手可及,也不敢相信是真的。”

 

女子微笑:“这世上也有陆小凤不敢的事情?”

 

“但凡是人就会有不敢的事情。”陆小凤道,“我也不例外。”他亦微微一笑,又道,“而且我不敢的事情有很多,就比如……我不敢问林沧浪是谁。”

 

这句话矛盾得很,却又很说得通。眼前的女子名唤林沧浪,而林沧浪却又不只是林沧浪,不只是眼前这个女子。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身份和位置,大多时候正是身份和位置决定了人生的出路。

 

女子低下身,与他靠得更近,他们挺拔的鼻梁几乎要触碰到彼此。

 

“可你还是问了。”她道,“你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之心。”

 

“陆小凤要是能忍住好奇心,那就不是陆小凤了。”

 

陆小凤望进她眼底。她有一双笔墨无法言说的眸子,并非柔情似水,亦非温和可亲,虽无冰霜刺骨,却也不能让人心生欢喜。

 

看着那双眼,竟能奇异地教人想起些关于大海和高山东西来,似是月下一次次浸没礁石与沙砾的浪潮,又似山间一遍遍听任狂风呼号却坚定扎根的青松。

 

引人探寻,又惹人惊悸。

 

陆小凤生平见过很多美人,也流连许多处温柔乡,却从未见过哪个女人如眼前这位一般——

 

只消看上一眼,他便能确信自己一生都不可能对她动心。

 

反之,亦然。

 

女子凝视他良久,方道:“林沧浪是我。”

 

陆小凤揶揄道:“不是别人?”

 

“可以是其他任何人。”林沧浪道,“只怕你不是不敢听,而是不想听。”

 

陆小凤不说话了。

 

林沧浪站直身子,收回他身上缠绕的白练,轻轻松开揽在他腰间的手臂,又弯腰取了船头未开封的小酒坛递予他。

 

她低声道:“今夜我原也不是来决斗的。外子的一位朋友两日前便入了金陵城,却迟迟不来家中做客。他之前失踪了太久,久得外子以为他已遭遇了不测。这次他重新现身江湖,不知为何竟未与从前的朋友联系,外子忧心如焚。恰巧寇五公子与我约战秦淮,我便许诺外子决战后定将他那位朋友带回家中。”

 

陆小凤拍开酒封,喝了一大口,才道:“你夫君为何不亲自来找那位朋友?”

 

林沧浪叹了口气:“他大病了一场,身体虚弱得很。”

 

陆小凤手上一松,险些捉不住酒坛:“怎么病的?”

 

“挚友生死不明,四处奔波而无头绪,许是太过忧虑劳累,心力交瘁下才病了吧。”

 

林沧浪看着他,“我对江湖上的事情知道得不多,却也听说陆小凤素来机敏灵慧,几乎没有他做不成的事。不知他可也有妙手回春的本事?肯不肯发发善心去见见他病重的老朋友?”

 

“陆小凤自然是肯的。”

 

陆小凤垂眼看向手中酒坛,却只摇摇头,再灌一口。

 

“说起来。”他再抬头时,眼底亮晶晶地蕴着些笑意,“我这位老朋友还欠我一杯好酒呢。”

 

他又道:“一杯世间最好的酒。”

 

林沧浪缄默不语,不去问他世间最好的是什么酒。

 

古往今来,情场失意的人大约都喝不了这杯最好的酒。纵然喝了,也苦涩至极,肝肠寸断之痛犹如烈火燎原从喉头一路烧到心口,烧得人连渣滓都不剩下一点。

 

陆小凤望着月亮,觉得它还不够亮堂。

 

残月总是不如满月亮。

 

纵然喝遍世上美酒,也不如喝一杯挚友的喜酒。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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