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无声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丕司马] 情坚 (一发完)

慎入声明:SGJM特供时间线,史上最不肯好好谈恋爱的丕司马。

一个“师师类平,昭昭类丕”梗,平懿涉及(并不rio),前文《蛰伏》 ,《操控》 《谷雨》 ,《未央》 ,《惊蛰》 ,《鼓钟》 ,《君子》

赠 @楚秋阁 希望阿楚吃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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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初三年三月,曹叡位复平原王。

 

这一次陪伴在他身边的不再是司马氏的子弟,而是卞太后亲自挑选的夏侯玄。夏侯玄较司马师更年少,风仪才学却毫不逊色,且性情疏阔样貌倜傥,亦深得曹丕爱重。

 

失去母亲庇佑又素不为父亲所喜的平原王,不敢、也不能有任何意见。

 

他听闻司马师走得从容,就像他母亲离开人世时那般。少年饮下父亲带去的御酒后,静坐在一方狭隘的囹圄之中,望着窗口那一角月色,死去了。少年由始至终不曾对任何人谈及他的野心、他的理想、他的恐惧,还有他的心思。

 

曹丕独自喝完了司马懿带去的美酒,醉倒在却非殿里哭泣。没人懂他的伤心与疯狂。

 

宫中有流言,称曹丕酒后连夜去了山阳,在路上摔伤了腿。

 

曹叡不知道在他父皇身上发生了甚么事,但他明显觉出帝王对司马氏的疏远与有意无意的打压。司马懿在朝中的职务被安排给他人,私下也再得不到召见。司马师获罪而死,不得筑墓立碑,随葬祖父司马防坟茔以东。就连最得曹丕偏心的司马昭都不再有入宫的权利。司马氏其余几支亦多少受到牵连。

 

直到他母亲祭日,司马昭当街撞上他的车驾,他几乎要忘却司马氏亦是世家大族,绝不可能就此烟消云散。

 

 

 

痛失长子后,张春华便不许司马昭再轻易出门,唯恐幼子又卷入甚么风波。

 

然而司马昭心中郁结难解。

 

因着司马师的殇逝,他仿佛在一夜间长大了。司马懿带回长兄冰冷的尸身,司马昭吓得目眦欲裂,跌坐在地,此后夜夜噩梦缠身、心悸盗汗。母亲说是天子赐死了他的兄长,他怎么也不肯信。

 

“陛下不可能做错,如果、如果一定说有谁错了……定是哥哥做了忤逆陛下的事情……”

 

张夫人闻言大怒,取来家法,狠狠责打了他一顿。

 

他从小没被谁打过,别说是打,便是严厉些的责罚也没有过。就算犯了宫里的规矩,陛下与长殿下也不会真的惩罚他。司马昭觉得委屈极了,他嫡亲的兄长死了,下令诛杀兄长的却是他最敬爱仰慕的天子,他不愿相信这残酷的事实,母亲却因此责罚他。

 

司马昭去寻父亲问个明白。父亲却在为兄长收殓,轻手轻脚地为他换上干净体面的衣裳,生怕吵醒他安眠。

 

兄长是戴罪之身,家中不能大肆操办他的丧事,只设了小小的灵堂。

 

夜里,司马懿为长子守灵。司马昭白日里受罚时哭得昏过去,仍在沉睡。他们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但性格迥异并不亲近,可在死亡划开的永恒别离面前,却和世上别的手足同胞没甚么区别。

 

这一睡,司马昭便错过了司马师最后一面。

 

翌日清晨,司马昭醒来,宫中已秘密派人护送司马师的棺木去了山阳。他鞋子都没穿,就跑出去追,却根本没能出得了门。他父亲命家中护卫将他拦下,面上不见悲伤,只极平淡地告诉他,天子恩赐他兄长落叶归根。

 

落叶归根。霎时,司马昭如遭雷击,他脸色惨白地想起魏宫中关于他们兄弟身世的种种隐秘传闻。他想起天子对兄长的成见,想起长殿下对他的芥蒂,想起众夫人们对他的喜爱,想起宫人们的讨好。

 

想起司马家上下贯来的讳莫如深。

 

原来……原来兄长真的是汉室遗脉,而他、而他……

 

他六神无主地望向父亲,而他的父亲连一点多余的目光都不屑分予他。那张凌厉的脸上勾着的一抹笑简直教人忘记那笑容的主人此刻正经历着丧子之痛。

 

司马懿的目光如此轻蔑,吐露的言语如此无情。

 

他说,愚蠢。

 

 

 

司马昭冲撞平原王车驾的始末已不可知,可事情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便不可能指望和平收场。

 

作为臣下的司马昭冲撞长殿下的车驾已是大不敬,而寻衅太子文学夏侯玄,并蓄意致人受伤便更是罪加一等。城中巡防的都卫很快将少年团团围住。

 

说是少年,实际上却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那孩子一张俊秀的小脸上满是戾气,血丝遍布的眼里泛起泪花,高举着一把伤了人的短剑,冲着围拢过来的士兵们高喊道:“此乃天子御赐,谁敢动我!”那是把吹毛断发的神兵,通体生寒,剑意凛冽不可挡。

 

曹叡一眼认出那是曹丕最爱的短剑飞景。*

 

“押入大理寺,等候发落。”

 

平原王冷然地下达命令,转而关切地去查看夏侯玄手臂上血流不止的伤口。夏侯玄身上披着曹叡的外衣,扎紧伤口的布条也是从那外衣上撕下的。他垂首轻声向曹叡求情,曹叡置若罔闻。司马昭被押解走远,曹叡才低声解释说:“纵他,是害他。”

 

他曾错看司马师,误以为他翩翩公子,玉树蒹葭,却不知他居心叵测,欲壑难填。

 

世人皆错看司马师。

 

而司马昭毕竟不同于司马师。

 

司马昭没有住在大理寺监牢里,他被安安稳稳地送到了宫里,比平原王的车驾都更快些。天子在殿内休憩,他在殿外跪着。

 

夏天的日头太烈,他晒得口干舌燥、头晕眼花。滚烫的热气从地面翻腾上来,醺得他眼前一片模糊,紧贴着砖石的膝盖烫得没了知觉,汗水不住从额上淌下,背后的衣裳湿透大片。来来往往的宫人们不敢靠近他,天子罚他跪着,直到他知错为止。

 

黄昏时候,暑气渐渐消退,然天色忽而阴沉,不多时便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殿内,曹丕与司马懿对弈,各有胜负。

 

在司马懿入殿前,曹丕才召见过太医。太医替他把了脉,颠来倒去讲的不过也是那么几句,曹丕梦里都能倒背如流,不外乎就是说他肝气郁结,肺有沉珂,阴虚太盛,心脉孱弱……诸如此类。

 

总而言之,唯“年寿不永”四字而已矣。

 

太医说他大约活不过五载了。他恍惚片刻,想起自己还有太多事没有做。

 

年迈的老太医似乎不忍心看着大好年华的天子就此逝去,便试探着建议他请山阳公来为他调养身体,山阳公得神医华佗《青囊书》真传,必能想法子为他延年益寿。

 

良久,天子笑道:“不了。天道有常,人寿终有尽时。朕不求他。”

 

“即使朕不能得享天年,朕创建的功业也足以光照汗青了。”天子笑中含泪,向这乱世要一份认同,“朕是个文治武功的好皇帝,对不对?”

 

老太医颤巍巍地拜倒:“您从来都是。”

 

曹丕赏赐了老太医诸多金银,送人还乡养老去了。

 

司马懿下棋时不算专注,他从年轻时起便对所谓的“君子之道”嗤之以鼻。与他正相反,曹丕与刘平都是个中高手,君子六艺无一不精无一不通。虽则不甚专注,但好在他精于谋略,故而在对弈时不至于常常处于下风。

 

相较而言,曹丕显然心事重重,思绪也不全在手下棋盘中。

 

司马懿已经过了不断猜测曹丕心思的年纪。相识二十载,今时今日他已能随机应对曹丕各种各样突如其来的念头了。他要做的,仅仅是耐着性子等曹丕先开口。

 

“朕很喜爱昭儿。”曹丕开始说第一句后,才发觉原来这许多年他们从未坐下好好谈论过他们的儿子,他们以这个孩子为筹码互相制衡、互相要挟,却从没有告诉过对方自己到底如何看待这孩子。“朕知道你不喜欢他,就像当年先帝不喜欢朕。”

 

司马懿长眉微挑:“陛下误会了,陛下喜爱的,臣自然喜爱。”

 

“都到这时候了,仲达无需再演戏与我看了,我们都清楚彼此是甚么样的人。”曹丕失笑,笑里尽是说不出的滋味,“朕还记得,昔日汉天子与你割袍断义,你便亲手为伏后送上毒药,让他尝尽失去所爱的痛苦。如今朕赐死了你的儿子,你便也要让朕的儿子付出代价。昭儿不是聪明的孩子,但也不傻。你拿他当捅向朕心头的刀,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明白又如何?他会与臣反目吗?”司马懿笑,“陛下在为臣担心?”

 

曹丕不答,反而又笑,笑着笑着便咳嗽起来。

 

“朕担心不了那么多事了。”慢慢地,曹丕止了咳,罕见地露出少年时才有的豁达神色,目光坦然而温柔,“仲达,朕就要死了。”

 

司马懿瞳仁猛地一缩。

 

“你放心,朕以往说的那些叫你陪葬的话都说不作数的。那是朕年轻时候说的疯话,朕太想得到你了。”曹丕捻起残局上的棋子,一粒粒放回盒中,不去看司马懿的眼。有些话他在心里藏了很多年,不敢说出来,怕司马懿嘲笑他痴心妄想。他少时也向往过两情相悦,携手共济的佳话,但他没有那份运气,他得不到。

 

“朕曾经很是嫉妒刘平,嫉妒得快发了疯。可如今,都过去了。”

 

他抬眼望司马懿面容,司马懿亦同样望向他,张口欲言,却终是讷讷闭嘴。司马懿的眼里闪过很多种复杂的情绪,眼角微微抽动,绷着一张脸。

 

“仲达,仲达……”曹丕叹息着念他的表字。

 

许久,曹丕阖上眼,轻笑:“朕该立皇后了,否则百年后陵墓里只有朕一个人,孤零零的。”

 

司马懿垂首,透出一点寂寞:“虽则如云,匪尔思存。”

 

曹丕笑他居然也会多情,认命道:“君心匪石,不可转也。”

 

雷雨下到后半夜,天子没有准许司马昭起来,他就只能跪着。少年最终昏倒在雨幕里,迟来的夏侯玄打着伞替他遮去头顶的风雨。这一生,从此以后,或许再无人如此善待他。

 

司马昭漫长而天真的童年终于结束了。



————完—————


*飞景不是短剑,长四尺二寸,此处是我私设。

师鹅没有死的,蚂蚁送的是有假死药的酒。丕丕不知道这点,所以做出了安排师鹅葬到山阳去的举动,他的本意是把这个死去的孩子送还给平平,从此他和平平的恩怨也就一笔勾销了。蚂蚁阿爸坟边上的是师鹅的衣冠冢。

昭鹅是个傻孩子(我不是黑)。他当街冲撞叡鹅车驾,还拿剑刺伤了太初的手,就是觉得叡鹅背弃了师鹅,才害得师鹅惨死。他的哥哥为叡鹅而死,叡鹅不仅没有保住他哥哥,身边竟然还很快就有了“新欢”,他忍不下这口气。丕丕简直被傻鹅子气晕过去,气得智商掉线,怀疑这是蚂蚁挑唆的,他觉得蚂蚁拿昭鹅报复他(蚂蚁是真的很看不上昭鹅的脑子了),就罚昭鹅在外面跪到死。

黄初时间线快走到头了,接下去的一些篇目会穿插着写其他时间线,围绕丕司马的情丝,但不一定丕司马都会有很多戏份,可能是侧写几笔之类的。

丕丕的心已经很累了,所以很多旧账就不算了,很多纠葛也随它去了。他要用最后的时间认真工作、认真生活、认真去爱其他事物,然后安然拥抱死亡了,因此没有力气再管蚂蚁的爱恨了。至此,丕司马也算和平分手。

从“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和“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到最后的“虽则如云,匪尔思存”和“君心匪石,不可转也”,这场角力已经到了尽头。

司马懿爱上了曹丕,而曹丕已经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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